第二章 明明如月
朱明月忽而很想抬头，抬头看看这位刚刚篡权成功的男人，脸上究竟是什么样的表情；在逼得自己的亲侄儿万念俱灰、不得不放火自焚之后，会是个什么表情。
少女没有再多言，颔首行礼，转身离开。
“焚宫的那一夜，皇上从寝宫的密道逃走了。”朱明月道。
皇上身死，北军进驻皇宫，一个小小女官仍能在宫中随意行走，安之若素！有些心思通透的太监和老宫婢见状，纷纷露出一种恍然大悟般的神色；至于妃嫔，嫉恨之余，又是一片怨毒。
领路的太监并未将她送很远，刚出了侧殿，就先行返回。临走时告诉她，那顶接她来的轿子停在了西华门外。朱明月熟知宫中的地形，知道奉天殿的侧殿离着西华门有不短的距离，想必是要她自己走过去了。
姚广孝道：“月儿小姐也没料到？”
姚广孝从背后叫住她——
这个“他”，自然指的是建文旧主。
和尚。
与爹爹一样，他亦是燕王藩邸的心腹，却比爹爹的资历老很多——洪武十三年，燕王就藩北平；洪武十五年，太祖爷选高僧侍诸藩王，为已故马皇后诵经荐福，这位“道衍法师”经人举荐，成为燕王的重要谋士，后随燕王至北平主持大寿寺。
朱明月怀着十分复杂的心情，踏进了奉天殿的侧殿。
姚广孝处在震惊之中，一脸难以置信之色，但是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，沉面看着朱明月道：“此事属实？”
朱明月在原地站了一瞬，而后回过头来，一对点漆似的黑眸冷若冰封，“小女不是燕王，也没有那么大的野心，至于姚公那些蛊惑人心的言论，还是留给别人去听吧。”
在恰当的时候给予毫不犹豫的反击，这正是朱明月从姚广孝那里学会的手段，她也不是个喜欢吃亏的人。姚广孝她是惹不起，然而为了避免兔死狗烹、重蹈覆辙——他无法履行承诺，玉石俱焚，她也不得不奉陪到底了。
“小女知道姚公会说，小女是‘妇人之仁’。但人非草木，不会连一丝悲悯也无。最起码，还有人性和良心！”朱明月深吸了一口气，仿佛豁出去一般，还是说了出来。
但这世上能让她珍视的人实在是太少太少，对她而言，爹爹的位置更重要，阖家的平安更重要。她能做的，只有那么多。
姚广孝愈加凝色道：“这么说来，当夜宫中突然起火，也是因为这个？是谁做的？”谁又有那么大的本事？
“千真万确。”
没死？
朱明月没有心思去理会那么多，沿着宫墙一直低着头往前走，穿过殿前广场和窄巷，拐出长长的廊庑，直到迎面碰到一个人。
说罢，毫无留恋地离开。
太祖爷时期，朝中规定凡诸宫女曾受内臣教习，读书通文理者，先为女秀才，递升女史，升宫官，至六局掌印。这些女子多在江南选择，不独取其美丽，点检民籍，访其品行端庄，粗通文墨者，聘以银币，送至宫中。其中知书识礼、聪慧机灵、性情刚柔智贤者，有留宫提拔任用的机会，再课以经书、宫规，最终递选至各司各殿任用。
“靖难护主，你父是功臣，你亦是功不可没。”
朱明月忽然想起建文帝身边的那些重臣，刚正善慧的齐泰，醇厚耿直的方孝孺，还有那个酸腐之气甚浓、却死忠的黄子澄……儒家道家的弟子们尚且悲天悯人，佛家人却怎无半点慈悲之怀。
半晌，头顶上响起一个淡淡的“嗯”。
一直到靖难国祸，他待她，都是极好的。
明月心里的弦蓦地一绷，谁？
马上要筹备的，自然就是国丧。
朱明月心有叹息，颔首道：“是，小女刚从奉天殿的侧殿出来。”
朱明月把一切都看在眼里。
甚至是纵火自焚的那一夜，还曾想要带着她逃走。
“对于此地，小姐算是老人儿了，可否赏脸陪贫僧走走？”姚广孝笑容可掬的态度，让人不忍拒绝。朱明月却隐有一种抗拒感。
烈烈阳光下，少女的面容冷然决绝。
这秘密太大，由她独自背负，未免太不划算了些。姚广孝是最初在燕王跟前保荐她的人，多年来的消息往来也都经由他一人之手，若说她知情，而姚广孝完全蒙在鼓里，以燕王那等擅猜忌、疑心重的秉性，不知道会不会相信。
洪武十三年，燕王在离京前往封地之时，曾在朝中安插了很多官员，随后多年时间，亦不断地往宫闱里面递送了很多女妇。
朱明月觉得头顶上那人实在有必要仔细端详她的神态，由此判断她话里面的字句有多少是真，多少是假。然而，那男子只是坐在炕边，手里拿着一枚光润剔透的云子，不落，也不动，只是静默地拿着，连目光都不知是苍茫到了哪处。
少女视线苍茫，许久都没说话。
从那时开始，他便正式出入燕王藩邸，一路佐助燕王披荆斩棘、夺位密谋。论资排辈，他是北军麾下的第一谋臣、第一军师，出家为僧，却是道家弟子，修阴阳术数之学。朝中的传奇之流、阴狡诡秘一辈，他可推首位。
万一误打误撞碰上北军，万一遇到哗变的京畿旧部，兵荒马乱之时，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。
姚广孝似乎是猜到了她心中所想，也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，淡淡笑着说道：“自古成大事，不死几个人怎么行？成大事者，也必然不会将此放在心上。小姐面有不豫之色，该不是郁结于此，不得了脱吧？”
是因为爹爹吧。
“那，他呢？”
燕王似乎是累了。在经历过那么多场生生死死的战役，枕戈待旦、夙兴夜寐之后，在即将登上权力的最巅峰之前，已经很累很累。
她不是圣人，不可能万事掌握，更无法做到铁石心肠。
朱明月抬眸看他，忽然觉得可笑。
“未尝。”
燕王的北军因勤王而来，不比那些流寇匪患，攻陷一座城池后疯抢一气，然后放把火，将不能带走的都烧掉。北军是朝廷的军队，燕王又是皇上的嫡亲叔叔，旧主殇逝，新主未立，眼下的皇朝实在是有太多的事等着他们去做。
“他没死。”
“可是左军都督之女，朱家明月？”殿前的太监上前一步，问道。
朱明月跟着主事太监，径直跨过宫殿门槛，绕到东侧的暖阁内，一股压抑而冷酷的气息扑面而来。
谋朝篡位，尚可说成是立场不同、为主尽忠；屠杀百姓呢？那些京畿旧部，那些为了建文帝而拼死作战的将士，难道不是百姓么？即便是北军自己，不是百姓么？谁是生来就注定要去杀人的？成王败寇是事实，可那些无辜枉死的冤魂呢？
此时朱明月已经跟来人出了二门，跨出门槛，上了那辆平顶素帏的小轿。红豆咬了咬唇，犹豫着要不要立刻去禀告老爷，这时，就听见轿帘里传出一道嗓音：“你留在府里，另外，记着准备将军们的午膳。”
“月儿小姐忘了，他们都是军人，天生就是属于战场，更加以战死沙场为荣。”姚广孝看着她道。
姚广孝看着她很久，道：“是，贫僧不会。”
少女抬起头来，些许哂然道：“智者千虑必有一失，并不是什么都能在姚公的预料之内。”
“最后，是你陪在他身边吗？”
“时光如沙砾流逝，一转眼物是人非，月儿小姐却出落得愈加明丽，令人赏心。不知这几年在宫中过得可好？”姚广孝微笑着问。
正值仲夏，天气炎热得很，等轿子顺着西安门外大街，一直抬到了西华门前，几个轿夫已经大汗淋漓。轿子稳稳地落地，轿夫小心翼翼地压着抬杆，完全妥当之后，有奴才弓着腰过来，毕恭毕敬地掀开那道帘幔。
两人顺着朱红的宫墙往北走，穿过廊前的配殿，就是通向西华门的殿前广场。宽阔而平直的大理石道上，有数百身着鸳鸯战袄的兵士，站在炎炎的烈日下，岿然不动。
“臣女不知。”
低垂的石青色帘幔和珠帘，层层叠叠，繁繁复复，经过一道又一道的槅扇，镂空的雕花纹饰，在阳光中透出明润厚重的色泽。这些都是在洪武时期肇建，又在建文年间修葺一新，烁烁红漆，簇新鲜然，仿佛能闻到那上面的髹饰味道。然而殿内终年充斥着的冷酷之气，即使是现在的暑热时节，也会莫名地让人感到一阵寒战。
“请跟奴才来。”
当初若非是他一眼相中，她也不会离开北平城来应天府，更不会进宫去当什么伴读。
她支支吾吾，显出迟疑和惊诧，同时将一抹慌乱小心翼翼地隐藏起来。
朱明月道：“这顶帽子我们父女可担待不起。姚公也不必出言相激，小女不过是一枚身单力孤的棋子，岂能不未雨绸缪，替自己和家人寻一条后路？小女也相信，即使姚公不是个言出必行之人，也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。”
“燕王传话，让月儿小姐跟老奴进宫一趟。”
直到找到建文帝那一日，或者是消息走漏那一日，共同背负秘密的两人，成为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，一损俱损，一亡皆亡。
“起吧。”
朱明月倒退着出了侧殿，又跟着领路的太监走出正殿，一直拐过殿前回廊，待那太监离开之后，她才靠着红漆廊柱，微喘着气息，后背早已经被冷汗浸透了。
寥落的字句说完，头顶上的人没有再说下去。朱明月知道，自己该告退了。
没错，在她而言，只要不殃及自身，旁人死活的确是没什么干系。可他不同，他是出家人！
靖难之役完胜，一切也就结束了。
这可是文华殿前最得宠的女官呢。
现在的宫城里面，也只剩下了北军。京畿旧部伤亡过半，剩下的残部都被严加看管起来。眼前这些列阵排兵的将士们，表情甚是严正肃穆，便是掌领宿将，哪有什么夺权得胜后的喜悦之色。
姚广孝望着她的背影，良久，却是笑了，摇头未语。
朱明月毫不避讳地抬眸，用一种正视的目光看着面前的黑袍僧人，“小女的底线，一直都是家父，这也是当初小女答应姚公进宫的条件。江山即将易主，形势未必会尽如人愿，倘若您能够依当初诺言，保家父一世安平，小女铭感五内；若是不能……”
少女淡淡地笑道：“小女一直在姚公的手底下，凡事都理应向姚公禀告，从不例外。”
“臣女不知。”
“原来在小姐眼中，王爷就是这种人，”姚广孝啧啧道，“还是说，在你父左军都督的眼中，王爷是那种人？值得小姐拿这么大的秘密来做筹码！”
引路的太监将她一直送到了奉天殿的侧殿，仰面望去，面前一道纵横开阔的龙尾道裹挟着皇家的威严之气，直直地扑入眼底。
淡薄的光束顺着绮扉流泻进来，那中年男子就坐在东窗前的锦炕上，身上的锦缎蟒袍被照耀得一片金灿。在他脚下的团花地毯，也是大片大片的金红色，明晃晃得有些刺眼。
“皇、皇上不是已经葬身火海了吗？”
一袭黑色僧袍，显得身形单薄出尘，周身透着让人难以忽略的仙风道骨。这样的打扮，应该是在寺庙里，能在皇宫里面出现的，只会是那一个。
“他们是军人。可军人的职责是捍卫疆土、忠君爱国，不是谋朝篡位，屠杀自己的百姓！”
许久都听不到上面的答应。她保持着俯身的姿势，额上渐渐沁出汗来。
姚广孝摸着下巴，笑呵呵道：“小姐跟以前相比可沉默寡言多了，不禁让贫僧想起多年前，月儿小姐还是稚龄女童时的天真烂漫，冰雪可人。”
头顶上的人问。
她再不用回到这宫城中，面前的人，她也不想再看到。正因为是他，亲手主导了这场谋朝篡位，使得原本太平的疆域陷入了战祸，让她的爹爹义无反顾地抛却性命追随，也令她不得不离家整整七年，孤身一人走进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。
朱明月面无表情地说道。
多年未见，音容已改，笑貌依旧，熟悉得毫无一丝违和感。尤其是那身僧袍，仍是记忆中那一成不变的样子。
“曾召见过何人？”
鎏金窗扉外金合欢的树叶，在风中沙沙作响，宛若是谁的叹息。
饶是姚广孝这种稳如泰山的人，闻言也狠狠一震，“你……说什么？”
都是聪明人，话说到此已经很明白了。
没有人愿意背上弑亲的罪名，尤其在这皇位并不是名正言顺得来的时候。她明白，在勤王之师兵临城下时，燕王没有即刻下令进宫，是给那年轻皇帝足够的时间——自戮，或者禅让。
朱明月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么大的事情上，有所违逆和欺瞒，然而在那一夜，当他将火烛扔在帷幔上的时候，当他用决绝而悲怆的目光望向自己，朝着她伸出手的那一瞬，她终究是动摇了。
她在这宫中，待了整整五年，一载东宫伴读，四年御前掌席，对宫城中大大小小的殿阁楼台，最是熟悉不过的。而今仅仅是隔了两日，再次走进这宫墙，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。
朱明月道：“天知地知，你知我知。”
老太监眯着眼睛瞅了一下院子里的婢女，转过身，恭恭敬敬地朝着轿帘道：“月儿小姐且安心随老奴过去，左军都督老爷也在宫里头呢。”
朱明月敛襟颔首，朝着对方端然行礼。
几个人？
“臣女拜见燕王殿下，殿下金安。”
“什么？”
五年相伴，她并非顽石。
“不敢，小女只是想给您提个醒。”
姚广孝捻着佛珠的手一滞，扭头看她，表情变幻莫测地说道：“月儿小姐这是在威胁贫僧。”
朱明月转头看他，很想从那张脸上看出些许悲色或者愧疚，然而丝毫也无。
姚广孝眯起笑眼儿，望着她一会儿，才道：“月儿小姐见过王爷了？”
与她同一批送进宫的有二十几人，然而仅是短短的一年，安插在内廷的很多官家闺秀，都悄无声息地消失了。最后剩下她一个，随着皇太孙荣登大宝、成为后来的建文帝，她也从一个小小的伴读女史，升迁至局内的品阶掌事。
“是的，多谢姚公关心。”
“当年初遇，本僧就跟小姐说过，小姐与贫僧甚为有缘；而小姐命格清贵，亦不会屈就在一个小小的府宅中。皇宫只是其中的一个劫，小姐的路，恐怕还长着呢。”
“好，都听公公安排。”
朱明月不知道在所有的皇储中，是否都如他一般温柔腼腆，只是从他一直照顾缠绵病榻的父亲，而后父殇，又躬亲伺候太祖爷来看，孝道二字，称得上是善始善终。对待那样心地纯良却又寂寞寡言的少年，她学过很多贴心的侍奉招数。
“小女很好奇，人命在您的眼中到底算什么？”
而他身为佛门中人，却跟随燕王扎根在了北方苦寒之地，暗地里，又远远地布控着她们这些各有身份的“宫里人”，窃取情报，与北方战事相结合，一步步辅佐着野心勃勃的燕王问鼎权力的顶峰。
“小女不是圣人。”
朱明月依言起身，垂首静立在一侧。
简短的对答之后，又是许久的静默。
“还有谁知道？”
结果光是盘盏就一堆，红豆一边拾掇一边心里想，希望这样的日子千万别持续太久。
姚广孝望着她身后的朱红宫墙片刻，并没有被触怒，脸上反而露出一丝少有的迷惘，“月儿小姐天性聪慧，心智早熟，从不对旁事上心，以往贫僧总觉得难免自私凉薄了些，却引以为是小姐不可多得的过人之处。而今不过是死了些人，却有此等反应，难不成是对那少年帝王动了心？”
姚广孝手执念珠，一颗一颗搓着，良久未语。长长叹过一声，他才道：“就算今日没有再次遇见，月儿小姐也会找机会将这件事告诉给贫僧，是不是？”这可真是个惊天大秘密啊！所以她才敢在他面前说那些大逆不道的话，所以她才会这般有恃无恐，完全不怕惹恼了他。
朱明月就是其中之一。
低沉而平缓的嗓音传来，亦如燕王给人的印象：冷酷、残忍、权欲熏心、刻薄冷情……列数下来的秉性，与那温文尔雅、谦和宽厚的建文帝，恰好是截然相反。
红豆正埋头在碗碟里面，闻言，即刻警惕地站起身来。
第二天清晨，红豆很早起来准备早膳。东厨里没有食材、没有庖人、没有婆子，红豆只好去街市上买，杂七杂八的摆了满满一大桌子。武将们起得都很早，狼吞虎咽地吃完，就赶集似地进宫去了。
“姚公，许久不见。”
微风拂起裙裾曳动，层层的粉浪旖旎动人。衣着鲜丽明艳的少女，如一枝娉婷春花伫立在那儿，眉眼精致，目光清冽，就像是从画里面走出来一般。
她垂首称“是”，侧身让他先行。
也对，怎么高兴得起来呢。靖难之役，皇宫只是最后的一处，从北平打到应天府的路上，又死了多少人！沾了满手鲜血，踩着累累白骨，最终踏进这座代表着皇室无上尊崇和煊赫的皇城，不仅仅是高处不胜寒吧？她的这双手，都不是干净的，那么多无辜的人遭到屠戮之后，勤王之师里的每个人，又有哪个敢说自己能够逃脱杀孽的罪责？
就在朱能准备跟着诸将进宫去面见燕王之时，从城西府宅里忽然来了一位宫里的太监。
高约三丈的垫基，均由整块雪白的大理石堆砌而成，上面雕刻着的螭龙纹饰，栩栩如生。顺着高耸的丹陛拾级而上，红毯蔓延如火，那一座巍峨雄伟的宫阙，仿佛就矗立在云端，气势恢弘，宝相庄严。
昔日的满朝肱骨，众星捧月般围绕在那年轻帝王的周围，是何等的辉煌风光。而今良将已殁，贤臣自戕，余下的也都已经下了牢狱，除却燕王麾下的人，此刻在殿前等候的诸位建文旧部，不过都是些贪生怕死之辈。
朱明月的目光太复杂，说罢，低下头又静静地说道：“皇上虽然逃走了，却是在皇城被围的时刻，他身边只有两个近臣，能否最终逃出生天还是未知数，万一……”
只因他卜卦与她说，若想保爹爹一世安平，她必定要进宫去策应。来京城的那年，她方七岁，被教导得通览群书、博闻强记。后经过两年的严苛训练，九岁时在宫中考核脱颖而出，甚至蒙太祖爷赏识，亲自指派给了皇太孙。自然，一直都是用的假名讳，假身份。
皇上？
眼下还能在宫中随意走动的人并不多，就算是太监和宫女，也都被圈禁在各自伺候的地方，余下的后宫妃嫔，没有吩咐不得离开各自的寝殿，否则当以谋反论处。隔着月亮门和门口把守的侍卫，有些宫婢远远地望见是她，无不惊愕地瞪大眼睛。
爹爹也在吧？少女心中在想。
或许她该称呼他为“道衍法师”。
从侧殿的雕栏前望过去，隐约可见到在奉天殿前的丹陛上，有一些朱红官袍的身影。
“月儿小姐！”
朱明月敛身，道：“城池攻破之时，皇上将自己反锁在寝殿内，未留一人。”
或许，只有这样的人才适合坐在那位置上。
少女颔首：“是。”
很巧。
然而，那少年却一把火烧了寝宫。
死心塌地地效忠，为了辅佐篡权几乎是豁出了全部身家性命，理所应当，燕王也将她当做了自己人，这才没有将她这个知情者灭口。
然后，又问：“这火是怎么起的？”
但此时此刻在宫中碰到北军中的任何一个人，都是情理之中。
跪下去的那一刻，她甚至要将“吾皇”脱口而出。
建文帝没死，就难保有东窗事发的一日。
是北军。
“那他，可有说过些什么？”
多么可笑！厄难当头，没有想到自己的皇后，反而要带一个小小的女官走？她又是何德何能，承蒙他那般信任，毕竟国门已破，一旦消息走漏，他将再无生路！